樟、榕二兄:
弟自事变后,毅然走出饥寒的家庭,参加了人民的子弟兵——八路军,将近九年光景,因不了解咱乡的社会情况,未敢冒〔贸〕然写信,恐信到家后引起不幸之事件(过去曾以做生意为名与家寄信两封,均未见回音)。咱家的情景,我是想到的,尤其想到在贫苦的日子里熬煎着的苦命的双亲,及年迈的祖母,他们也……我不敢往下想。哥哥,你们会意味〔识〕到我没有直接给二老写信的意思吧。
由于旧社会制度的黑暗,而造成我们连年不能翻身的贫困。我们应认识,这并不怪我们的命运不好,也并不是上帝的安排,这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,自己安慰自己的说法。我不相信我们生来就是要受苦的。难道我们就不会享福吗?!我们如果还一味的迷信、糊涂,还在祈祷、依赖上帝,埋怨命运,那就成了笑话了。我们还是要自己跌倒自己爬〔起〕,要听民主政府的话,始终跟着人民的救星——毛主席走。
灾难深重的中国少衣无食者,不仅咱一家,弟这几年来正是为了自己,为了这饥寒的一群,奔波奋斗。而当这和平建设时期,弟将更努力,为群众服务,为新社会服务,一待更进一步、更彻底的完成民主和平改革的大业,而能得到巩固,那是我的光荣,是父母的光荣,是群众的光荣,是新社会的光荣。
回想当初,从家门走出,在途中独行的我,心中是怎么兴奋,但又是如何悲伤啊!爹娘呀,你这刚能扎〔振〕翅远飞幼稚的孩儿,从此就不能顾念到你们了。哥哥呀,我对爹娘应敬的一切,也完全交付你们了。
入伍初期,思家心尤切。一天正在念着父亲这几年来体衰面瘦,显然是由于长期负着咱一家生死重担,常受饥寒威胁而苦愁所致。正在沉默思念,适逢父亲从遥远的家乡,在兵马荒乱中冒着一路艰险,在昔阳之皋落镇与我见面了。
父亲深锁着愁眉,睁着一对深深的大眼,看着我,但又说不出什么来。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伤惨。但是父亲内心的悲哀又是怎么样呢?
第三天,我送父亲出了村口,一阵阵的悲酸直涌上心头来,但在父亲面前强为欢欣,表露着愉快的情绪,硬着心肠说几句安慰父亲的话。我望着父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时,方才回转身来。在父亲面前不忍流下的泪珠才一连串的淌了下来。我简直想放声大哭,啊!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吧......一连好几天,总在担心着这一段遥远艰险的路程上年老身孤的爸爸。
中国人民的灾难,和我们一生<之>所以得到这样的遭遇,只得憎恨日本法西斯的凶恶残暴,也不得不埋怨我国当权者的腐败无能。
提起来话儿长,记得在一九三九年的夏天,偶遇一熟人告我说,你走后不久,即有坏分子恶意造谣云:皇军讨伐大捷,八路大部溃散,冯家儿子已毙命疆场......故家人日夜痛哭不止(特别是母亲)。我听了,突然心头狂跳,对恶意造谣者恨之入骨。然愤恨之余,又不觉凄然泪下。妈妈,我们应擦干自己的眼泪。我万一不幸为人民战死,那也无须乎哭。你看,疆场上躺着的那些死尸,哪一个不是他妈妈的爱儿?
离别之情,一言难尽。我每次提起笔来,即想到我辈一生之患难遭遇,使我心绪撩〔缭〕乱,手指颤抖,简直写不出什么来,只好搁笔而去。哥哥,这封信,我鼓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才写出来呢。
我现在很健壮,一切均不感困难。想咱一家最幸福、最愉快的就数我自己了,请不必顾念。我在晋冀鲁豫军区第三纵队步兵第九旅第廿六团任作战参谋,现驻在安阳西曲沟集。来信可交河南安阳交通总局转九旅第廿六团交我即可。
我在情况许可时回家一探,希千万不要来找,因部队驻防不定,或东或西,恐不易找寻。
请即来信告以祖母、父母、叔伯、婶母、兄弟姊妹等的详情。
遥祝
阖家老幼安康!
(来信示知,咱乡为平东县或平西县及第几区。)
弟 庭楷
四月廿五号(旧历三月廿三)